纵论天下

     天冢冈，又名天冢山，一名凤凰山，位于潞城西北五里，传神农时有凤凰栖止。天冢凤鸣为潞城古八景之一。   

    与其说天冢凤鸣是一景，不如把其视作一古老的传说更恰当。因为此景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，而不会“眼见为实”！此景包含两个内容：一曰天冢，静态如钟，不过一座普通的山丘，比之别山亦无独特之处；一曰凤鸣，动感十足，可惜谁也没见过神鸟鸣叫，或许远古生态、气候与现在不同，那时的人们能看到孔雀嘶鸣，而今能瞥见几只凡鸟便是福分。

    明《潞州志》：“鳳凰山，在城西北五里，一名天冢岡。相传神農時嘗有鳳凰棲於此。”《明一统志》：“凤凰山,在潞城县西北五里。一名天冢冈，相传神农时，有凤凰栖于此。”顺治《潞安府志》：“凤凰山,一名天冢冈,在县西北五里。相传神农时,有凤凰栖止。”雍正《山西通志》：“凤凰山，在县西北五里，高三百三十二丈，长十二里。一名天冢冈。相传神农时凤凰巢此。”《地形志》：“屯留凤凰山,一名天冢山。是天冢古属屯留也。”乾隆《潞安府志》：“天冢凤鸣。天冢山在城西北，又名凤凰山。昔神农时尝有凤鸣于此。”地方志一脉相承，薪火接力，使这个故事延续到今。

 天冢冈就是炎帝陵 

     抛开天冢凤鸣潞城古八景居其一之定位，我更关注的是它的神农时代背景。何为“天冢”？冢，高坟也。天冢，天子之陵墓也。天冢冈类似于卧龙冈之意象，是哪位天子长眠于此呢？天冢山又叫凤凰山，神农时有凤凰栖于此。神农时凤凰栖聚在天子之墓上，这位天子不就是神农吗？也就是说，天冢山就是炎帝陵。据乾隆《潞安府志·纪事》：“上古神农尝百草，至羊头山得秬黍(山在长子)。有凤凰巢于天冢冈，遂名凤凰山(今属潞城)。又得嘉禾于上党，遂作《穗书》。”认真揣摩这段话，“上古神农尝百草，至羊头山得秬黍(山在长子)。又得嘉禾于上党，遂作《穗书》”意思就很完整，中间为什么要插一句“有凤凰巢于天冢冈，遂名凤凰山(今属潞城)”，岂非画蛇添足？也许古人认为该句与神农纪事密切相关，故添入段中。

     在《山海经》中，把山划为“帝”、“冢”、“神”等级别，对其崇拜之礼仪、规格也不同。《西山经》中，华山，冢也。其祠之礼，太牢。《中次五经》中，升山，冢也，其祠礼，太牢，婴用吉玉。《中次七经》中，苦山、少室、太室，皆冢也，其祠之，太牢之具，婴以吉玉。其神状皆人面而三首，其余属皆豕身而人面也。《中次十一经》中，禾山，帝也，其祠：太牢之具，羞瘗，倒毛；用一璧，牛无常。堵山、玉山，冢也，皆倒祠，羞，毛少牢，婴毛吉玉。这些都说明，冢山的级别、祭祀礼仪之高。天冢冈得名很古，应是冢山祭拜风俗之遗留。“冢”同“宗”，是先祖的墓地和祖宗神灵所在。如“冢君”、“冢子”、“冢妇”等称谓中的“冢”，皆有继承祖先衣钵之意。

     考古和史料记载已证明，潞城是炎帝活动过的地方，这里有关炎帝传说、民间故事、民俗风尚、祭祀庙宇均有保留。据黎城隋开皇五年（585年）宝泰寺碑文：“故率合乡人共造浮图九级，镇此潞川，在县之东南，俯临大道，旁冲黎国，斜指潞川，秦将定燕卒之乡，炎帝获嘉禾之地。”其中，“秦将定燕卒之乡”指的是发生在浊漳河流域的潞川之战。公元370年，为推进统一北方进程，前秦天王苻坚以王猛为统帅，率兵六万，大举讨伐前燕，在潞川大败燕军，俘斩燕军十五万。潞川大战爆发的地点与炎帝获得嘉禾的地点是一致的，都在古潞地。潞城羊神山元大德元年《三皇庙碑记》有“进羊山古祠，幽静爽垲，可以安神妥灵”之句，西流、姜庄等村炎帝后裔甚多，春秋时炎帝后裔赤狄在潞城建立潞子婴儿国。《潞州志》载：“潞，《通志略》，炎帝之后，黄帝封其支子于潞，春秋时潞子婴儿国是也。”按《路史》：“神农氏七十世有天下，轩辕氏兴，受炎帝参卢禅，封参卢于潞，守其先茔，以奉神农之祀。”唐林宝《元和姓纂》：“路，炎帝之后，黄帝封其支子于路，春秋时路子婴儿是也，今上党路县。”先茔在哪？朱载堉《羊头山新记》云：“今潞城县东北四十里有古潞城,即其国也。其国至神农冢（高平炎帝陵）一百六十里，此为先茔，理或有之。”在上古交通不发达的条件下，这个先莹是否太远了？况且《路史》说的先莹在潞地，而不在泽地（高平炎帝陵属泽州）。《路史》又云：“于是四方之侯争辩者宾祭于熊，爰代炎辉，是为黄帝，乃封参卢于路，而崇炎帝之祀于陈。”

     “陈”地又在哪？刘毓庆教授进行过详细考证——

      我怀疑这“陈”就是《水经·漳水注》中提到的“涷”。《漳水注》中的涷水,旧本皆写作“陈水”。如胡渭《禹贡锥指》所引本即作陈水。沈炳巽《水经注集释订讹》所据本亦作：漳水又东,陈水注之,水出西发鸠山,东径余吾县故城南。汉光武建武六年,封景丹子尚为侯国。陈水又东,径屯留县故城北。《竹书纪年》梁惠成王元年,韩共侯、赵成侯迁晋桓于屯留。《史记》赵肃侯夺晋君端氏,而徙居之,此矣。

     文中所提到的余吾、屯留,古皆属路。沉氏曰:“按:《后汉书景丹传》，丹薨,子尚嗣,徙封余吾侯。注云:县名,属上党郡,今潞州。”《说文》说:“涷,水出发鸠山,入于河。”字作涷为是。但因此字经典少见,故被人改为陈。四库本《水经注》出校语云:“案:涷,原本及近刻并讹作陈,下同,今据《说文》改正。”显然传世本几乎涷水都写成了陈水,只有《说文》的存在,人们才得知其原作“涷水”的。全氏校本亦云:“旧本皆误作陈,以不读《说文》故也。胡渭最自负善《水经》,亦不能审正及此。”与此相同,“祀于陈”也当是“祀于涷”之误。因汉魏以降有炎帝都于陈的传说,而人们又不知在古代路地有叫做涷的地名,于是自然就改涷为陈了。

     百度百科解释，涷水就是浊漳水。

     如此看来，崇炎帝之祀于陈的“陈”地就在浊漳河流域，与参卢守其先茔同属一区域。天冢冈就在此区域内，并在古潞地，先茔应指天冢冈。

 天冢冈缘何变成凤凰山 

     天冢冈是何时变成凤凰山的，不得而知。考以凤凰山为名者，棋布全国，仅在上党地区就有屯留凤凰山，长治县凤凰山（两座），壶关凤凰山，黎城凤凰山，平顺彩凤山，陵川栖凤山、凤凰山，沁水凤凰山，晋城古名为凤台县。何以有甚多以凤命名之山呢？从自然层面讲，这些山古代都生态环境良好，有“凤”来栖；从文化层面说，这些山都寓含吉祥、美好之意。但潞城凤凰山神农时有凤栖止的传说，在全国还未发现第二座，如山东、江西、河南等地一些凤凰山传汉章帝、唐高祖、宋神宗时有凤来栖，时间则大大靠后了。可见潞城凤凰山命名之早，之古老。

     在《始祖炎帝在长子》一书中，作者李建文对发鸠山改名为凤凰山感到困惑：“询问鹿谷山半山腰的一位牧羊人,也不知其所以然,说当地就连面前的发鸠山也叫凤凰山了。也的确,目前若问长子人又有几人知道这里就是发鸠山呢?恐怕就连房头村知道的人也不多了。”“发鸠山不知为何现叫凤凰山。我们还发现,在长子境内建有炎帝庙的地方不仅都建有精卫祠或三圣公主庙,而所在地也与凤凰山有关。长子县南漳镇东王内村凤凰山上有一座炎帝庙,庙内现存清乾隆年间一通青石碑,上刻:‘从来凤凰山古有炎帝庙者,历有年矣。’这块碑提供给我们的信息,一是发鸠山很早就改叫凤凰山了,也可能本来发鸠山就叫凤凰山;二是凤凰山与炎帝关系紧密。因为这里的炎帝庙再早也应在三圣公主庙后,凤凰山一定是从发鸠山复制过来的。炎帝庙建在凤凰山上,说明炎帝与凤凰山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,是不是后来人们把精卫称作凰凰了呢?”

     既然无法揭开天冢冈、发鸠山变凤凰山之谜，暂且把问题放一边，另辟蹊径，考察一下天冢山、发鸠山上是否有其它风物，可以与炎帝建立联系？果然，新的线索出现了。《方舆纪要》卷42潞城县：“凤凰山在县西北五里。一名天冢冈。顶有风洞，中有玉女泉。”《太平寰宇记》卷45潞城县：“玉女泉在县西北五里。深五尺，未尝盈竭。泉内时有白气升出，蒙覆其上则有雨，时人谓之玉女披衣，恒以为候。”

     高平韩王山离炎帝活动的大本营羊头山不远，山上有玉女池。《晋城百科全书》：“韩王山属太行山脉，位于高平市东北部，跨永录、三甲、团池三个乡镇，面积约五平方公里；相传战国时，秦围韩王于此。”《山西通志》卷23：“韩王山在县北十五里，山形特起，上平地数亩……相传秦围韩王于此，有玉女泉。”“玉女泉在韩王山，有玉女祠，土人时祷雨焉。”据清毕振姬撰写的《韩王山玉女池记》：“……阴出西径之南峰，悬出也，悬出沃泉曰玉女。三泉何大乎？玉女神泉尔。冬雪涨空山，是岂玉女覆卮耶？玉女祠主池东……玉女，本神农少女。神农得泉为穂书，山北联神农古井。一女精卫，何两也……”该文明确指出，韩王山玉女池（泉）的神主是炎帝少女。

     崔有富先生在《发鸠山之行散记 》中写道：“我们把下午的探源之旅,重点选在了发鸠山玉女峰(即凤头山)下的渠沟村。在伞盖村和河泊村之间,横亘着一座秀丽的山峰,当地人称‘玉女峰’。玉女峰上有一寺,名曰玉女寺,相传是古人为纪念炎帝少女女娃所建,内塑女娃神像一尊,两旁各有侍女塑像,手持‘白鸠’。玉女峰,在当地老百姓心目中,知名度很高,民间至今流传着‘站在玉女峰,看见长子潞安两座城’的民谣。我们又一鼓作气,直奔伞盖村背后玉女峰下的鸠头山（亦称凤头山)而去。目标,直指鸠山暮雨处。鸠山暮雨处,四周景观奇特,南有丹河小溪环抱,北靠鸠山奇巅凤头山。凤头山西有一主峰,名曰玉女峰,是世人祭奠女娃的地方。”详加梳理这段文字，信息非常丰富：发鸠山上有玉女峰，玉女峰也叫凤头山，玉女峰下有鸠头山（亦称凤头山)。玉女峰上有玉女寺，玉女寺是为纪念炎帝少女女娃所建。

     综合李建文《始祖炎帝在长子》，毕振姬《韩王山玉女池记》，崔有富《发鸠山之行散记 》，《太平寰宇记》、《方舆纪要》对天冢冈的记述，可推论如下：

      1、高平韩王山和潞城天冢冈皆有炎帝传说，根据高平韩王山玉女池（泉）的神主为炎帝少女的“先例”，潞城天冢冈上玉女泉神主也可认定为女娃。女娃能主宰漳河源泉，做玉女泉之神也不足为奇。（《羊头山新记》：“又西北三十里曰发鸠山，山下有泉，泉上有庙。宋政和间，祷雨辄应，赐额曰：‘灵湫’。盖浊漳水之源也。庙中塑如神女者三人，旁有女侍，手擎白鸠，俗称三圣公主，乃羊头山神之女，为漳水之神。”）

      2、发鸠山有玉女峰，玉女峰也叫凤头山，发鸠山又叫凤凰山，玉女峰上有玉女寺（为纪念女娃所建），种种关联，说明民间百姓早已把女娃看作仙女，又化身为百鸟之王凤凰来传颂她的事迹。如果说女娃溺水化作精卫鸟是文人之虚构，那么女娃变身为凤凰则为百姓之朴素愿望而加以崇拜。这也揭示了发鸠山、天冢山变凤凰山之谜。

     由此，天冢凤鸣可这样解读：炎帝逝后埋葬于天冢冈，女娃化身凤凰常栖于此，相伴相随，探望、守护她的父亲。

     潞城东北22公里亦有凤凰山，山上建有国保原起寺，有人张冠李戴，将它视为天冢凤鸣古景所在地，误矣。